吃西瓜
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,下午剖食,一刀下去,咔嚓有声,凉气四溢,连眼睛都是凉的。
——汪曾祺 《人间草木·夏天》
吃饭乘凉
水乡的河岸上,野火花长到四五丈高,在乌蓝的天上密密点着朱砂点子。终年是初夏。初夏的黄昏,家家户户站在白粉墙外捧着碗吃饭乘凉,虾酱炒蓊菜拌饭吃。
——张爱玲《倾城之恋·连环套》
认识一种鸟
所以我想写写楼燕。
你可能已经知道这是一种鸟,一年中的一部分时间生活在非洲,一部分时间在这里、欧洲的一些地方和斯堪的纳维亚。它们随时都可能再次到来,至少我希望是如此。去年,它们在五月十三日到达。布莱顿的居民是最早目睹楼燕回归英国的一部分人。我妈说过一句谚语,说楼燕带来了夏天:“楼燕的到来和离去,标志着夏天的开端和结束。”显然,我妈的妈妈这样说,我妈的妈妈的妈妈也这样说。按照这个说法,楼燕有点像装在瓶子里的一只飞翔的口信。诗人艾米莉·狄金森写过一首诗,我很喜欢。里面写到如果剖开一只云雀会如何(不过她的表达比我诗意多了)。我不禁想象,如果剖开一只楼燕——当然只是打个比方——我们会发现它体内携带着一张卷起的口信,展开会是这个字:夏。
——阿莉·史密斯《夏》
刘慧宁 译
看落日
转眼间,夏日将尽,我们在杜维尔下火车时,只见太阳,受朦胧云雾的温存,在一色淡紫的天空中,只脱落成一片红轮了。
——马塞尔·普鲁斯特
《追忆似水年华:索多姆和戈摩尔》
许钧 杨松河 译
看星星
夏季星群登上舞台了。著名的“夏季大三角”牛郎、织女等冒出地平线;人马座星斗引领着银河系核心那些万头攒动的星云,要爬进了天空,如斯明媚。帕吉鲁远眺星云,说,妈妈习惯在严雪与下雨时登山,踏入死境,他早已习惯在生命中暂时失去这段亲情,或永远失去。妈妈说过,要是她忘了回来,肯定是从某座更高的山不小心爬进天空了,那时候,她会擦亮星星,星星会更亮。
——甘耀明《邦查女孩》
听蝉唱
夏乃声音的季节,有雨打,有雷响,蛙声、鸟鸣、及蝉唱。蝉声足以代表夏,故夏天像一首绝句。
——简媜《水问·夏之绝句》
冥想
这种剥洋葱似的冥想就是他到这儿以后整个夏天在做的唯一的事。等剥完洋葱时,也许什么都不会留下。
——韩江《植物妻子》
崔有学 译
好好睡一觉
我认为我是睡着了,因为醒来时我发现满天星光洒落在我脸上。田野上万籁作响,直传到我耳际。夜的气味,土地的气味,海水的气味,使我两鬓生凉。这夏夜奇妙的安静像潮水一样浸透了我的全身。
——阿尔贝·加缪《局外人》
柳鸣九 译
睡不着,也没关系
克林索尔着单衣站在阳台上,光臂撑着铁护栏,有些烦闷地用灼灼双眼看着天地的书写:泛白夜空中散落群星,树云暗影中透出微光。孔雀提醒了他,对啊,又是夜已深,现在无论如何都该睡了,必须设法睡着,或许安睡几晚,每晚真正睡上六至八个钟头,人就能缓过来了,眼睛也变得听话、耐用,心也会平静些,夜眠不再有痛苦。可若这样,夏天就溜走了,这些璀璨的极乐夏梦也都没了:千杯未喝的美酒佳酿泼洒了,千个未遇的爱意眼神碎裂了,千张未及欣赏的图景,一去不返地湮灭了!
——赫尔曼·黑塞 《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》
易海舟 译
听歌,想念那人
左手只有4根手指的女孩子,我再也没有见过。冬天我回到那里时,她已经辞去唱片行的工作,公寓也退租了。而且在人的洪水和时间之流中不留一点痕迹地消失了。
夏天我再回去时,总是会去曾经跟她一起走过的同一条路走一走,坐在仓库的石阶一个人看海。想哭的时候,眼泪总是流不出来。就是这样。
《加州女孩》的唱片,还在我唱片架的角落里。每到夏天我就会把它抽出来听好几遍。然后一面想着加州的事一面喝啤酒。
——村上春树《听风的歌》
赖明珠 译
宅家
最后一段路,我开车时心情有些坏,我想:如果待在家里,至少整个夏天可以舒舒服服地工作,每天享受空调,还有人去楼空、寂静无声的小区。
—— 埃莱娜·费兰特《暗处的女儿》
陈英 王彦丁 黄语瞳 译
整理园子
她还想趁这个夏天,把花园好好修整一番。等到他俩——迈克尔和她——这对老夫老妻退出热闹的舞台,真的搬离这栋房子的时候,叫人念叨的不是这栋房子,而是这个花园,这个她精心照料了二十多年的花园,一个旖旎美丽的英式花园,好像未经人工修整,而自主选择长成了草坪、百合丛、玫瑰带和药草区。一年四季,鸟鸣婉转,微风轻拂。没有一方泥土凯特不熟悉,没有一方泥土不是人工堆积而成的——当然,离不开蚯蚓和霜冻的鼎力相助。
——多丽丝·莱辛《天黑前的夏天》
邱益鸿 译
吃点冰的
那天悠长的正午融入了这片土地上艰辛而漫长的进京史。找到房子之后,我们面对面吃着红豆冰山。在沉重的疲劳之间透明碰撞的冰块声,白花花的夏日天空,今后我要居住的首都,那天的阳光强烈到足以责怪任何人。
——金爱烂《容易忘记的名字》
薛舟 译
骑车,去不知何处
太阳在天空无声地运转。从透明玻璃般极深极蓝的天空深处,传来事物静静碎裂的声音。整个夏天都有一种拔高的音频,从耳壳深处的漩涡涤荡开来,令人晕眩。
我沿着田边的小路骑到平原中央的铁塔下。⻩昏渐渐纷涌,以这杰克豌豆般仰头亦望不⻅顶尖的铁塔为中心,暮色从四面八方拢聚过来。我在那巨人般孤寂的平原铁塔下哭了起来。
——言叔夏《白马走过天亮》
绝不悲伤
夜里在公园里跑一圈,这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,但是我很久都记得这件事。我想起菩提花犹如波浪一般涌到我的脸上,想起麻鸽的叫声,想起繁星密布、充满快活的回声的那个夜晚。
在那个夏天,我有时好像觉得,大地上几乎没有为人类的悲伤留下任何藏身之处。
——帕乌斯托夫斯基《一生的故事》
非琴 译
游泳,一直游到——
我向着大海的远方游去,身旁游泳的人开始少起来。我一直向前游,身旁没有人了,后面的声音也轻了,海水仍然是黄色的。我继续向前游,后面的声音逐渐轻微,我游到后面没有声音,海水还是黄色的。我向着大海深处继续游去,感觉自己是在游向大海的心脏。
——余华《山谷微风·一直游到海水变蓝》
看海
我虽然不太常想起活着时的事,但还是会不时忽然想起那个夏天的海的颜色。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的那片海,远远地看着那片海时的心旷神怡。海风淡淡的气味也很舒服,那时的我没有不想活的念头,只有那个瞬间活在这里这件事让我感到心满意足。
——谷川俊太郎 佐野洋子《两个夏天》
邱香凝 刘沐旸 译
带上一本书,去度假
我松弛下来,找了块僻静处的岩石,留神不让别人看见,从自己的包里,也拿出了一本书。这是我度假带的唯一的一本书——《三个火枪手》。我每度假必带这本书。
——杜布拉夫卡·乌格雷西奇《多谢不阅》
何静芝 译
读书,但——
“对不起,先生。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该在夏天里读。”
——乔纳森·卡勒《文学理论入门》
李平 译
两颗心相遇,作伴于短短的一瞬
愿你的天空万里无云;愿你那动人的笑容欢快明朗、无忧无虑;为了你曾经让另一颗孤独而感激的心得到片刻的欣悦和幸福,我愿为你祝福!
我的上帝!那是足足一分钟的欣悦啊!这难道还不够一个人受用整整一辈子吗?……
——陀思妥耶夫斯基《白夜》
荣如德 译
去溪涧,摸鱼捉虾
周学好回答说,兔子没逮过,因为他们那儿的乡下很少下雪,但是夏天下河摸过鱼。摸鱼才有趣呢,小鱼会把他的脚指头当食饵,吧嗒着嘴巴去啃,啃得人忍不住要跳起来。虾子们眼睛很大,眼神却不好,愣往人的腿根上蹦,又疼又痒,还弄得人一惊一乍。要是摸河蚌,只须用脚踩,踩到了用脚指头夹起来。蹚螺蛳呢,偶尔会蹚到沉在河底的宝贝,漂亮的碎瓷片啦,玻璃珠啦,小铜勺啦,甚至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去的钢笔……
——黄蓓佳《我飞了》
痛痛快快地玩一场
“放假期间我一眼都不想看教科书。”她对马瑞拉说,“整个学期我都在尽全力地努力学习,我刻苦钻研几何,直到把第一册书上的每一条定理背熟,就算字母有所改动也难不倒我。我对所有现实的东西感到厌倦,这个夏天我要让想象力自由驰骋。噢,你不必惊讶,马瑞拉。我只让它在合理的范围内驰骋。不过今年夏天我一定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场,因为说不准这是我当小姑娘的最后一个夏天了。林德太太说,如果明年我继续像今年这样蹿高的话,那我就得穿长一些的裙子了。她说我的腿和眼睛一直在不断长长和长大。等我穿上长裙子,我就会觉得要保持端庄,要配得上它。到了那个时候再信什么仙女,恐怕是行不通了,所以我打算今年夏天用我的全部身心去相信仙女的存在。”
——蒙哥马利《绿山墙的安妮》
郭萍萍 译
写点什么
晚上,我们常常写东西。他在写一部长篇小说,我写日记、诗歌和电影剧本。我们写东西的时候喜欢面对面坐着,不断地喝茶。我们写作并不是为了发表,而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自我,或者只是想看看我们能走多远。
——波拉尼奥《荒野侦探》
杨向荣 译
我在三十岁那年初夏,第一次真心确定了要开始以写文为生。现在想来,这个决心下得太晚了。我在那个空无一物的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拼命地写着。如果饭盆里还剩有当天租屋的晚饭,我就会偷偷地做好手抓饭团,为了晚上工作时不饿肚子。这次写的文章不是遗书,是为了活下去而写的文章。有一个前辈鼓励了我。世人全部都在憎恶我,嘲笑我,只有那个前辈作家,从始至终都在默默地支持我这个人,我一定要回报这样宝贵的信赖。
——太宰治《东京八景》
朱航 译
与美对望
最后的夏天,最后的暑假,假期最后的一天……我们的青春屹立于令人目眩的峰顶。金阁也和我们一样耸立于相同的峰顶,面对面说着话。空袭的期待,使我们和金阁更加接近。
——三岛由纪夫《金阁寺》
陈德文 译
什么都不干又如何?
夏天差不多都是用来浪费的,夏天除了用来浪费简直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用途。读读书、做做饭、游游泳,十点半天快黑时带狗散步,猫是绝不会理你的,它天亮时回来眼睛贼贼的,嘴巴里一只田鼠或一只鸟,胡须旁黏着蝶翼。夏天它也不见得饿只是狩猎。夏天还有一种茴香酒是地中海岸无所事事的酒,还有两个礼拜一次的密斯塔勒风,是那种猛烈干爽无所事事的风。
——夏宇《夏宇诗集六种加一·摩擦·无以名状》
下个季度我仍然还得多写。我要拼命尽量多挣一些钱,以便夏天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干
——契诃夫《契诃夫书信集》
朱逸森 译